自生自灭

根据多数群众反映,我应该还算得一个好相处的人,估计好相处的原因之一是,我基本不太与人相处——除了工作,那是逼不得已,只得强打十二分精神,其余可免则免。朋友倒是有的,但最好一次只和一个人玩。我可以在一个地方住上十年,也不知道邻居是谁。近年来流行搞社区聚会,动辄几十人的大饭局,要在那么多筷子下抢口饭吃,想想我都气馁。

小的时候一直未能单独霸占一个房间,上大学又住宿舍- – – – – 永远闹哄哄,也许80年代的独生子才羡慕集体生活吧,我只想一个人喘口气。独自孵在家简直有莫大的好处:遥控器没有人抢,吃饭也没有人抢。什么时候饿了,叫一份外卖,高兴了也可随便烹煮点东西给自己,全凭个人喜好,重质不重量。越是一个人吃饭,越是饮料甜品水果的穷讲究着,一切为自己,就不嫌麻烦,谁会爱别人胜过自己呢。

公司向来喜欢无家累的人,无牵无挂,出差多了也不怕。我倒不是为了这个痛恨出差。对已婚的人来说,出差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独处:周末在家共享天伦可以了,周一至周五惯性一起吃晚餐,有什么趣儿?光是商议吃什么都黔驴技穷。

当然最好还是你不出差他出差,不受那个累,还能独自占山称大王。有时候刚约好朋友去逛街,碰巧老伴打电话来说加班,简直心花怒放。现在不用我嘱咐,他自己都会深明大义地说:“你不用管,我自生自灭好了。”说不定心下也在狂喜着,恨不能把所有失散多年的女友都约出来叙旧。

夫妻经常“不在”一下,可算是给对方的福利。

轮流转

听说有个大学毕业两年的孩子,去新公司面试,人家问他:你前一个工作干的好好的,为什么想到我们公司来?伊说:“哦,因为听说你们公司在国贸办公,我女朋友在国贸二座。”

这个小朋友真有趣。也许考官看腻了面试老油条,会被他的“纯真”打动——这种可能性是很小的,诚实是一种好品质,但是在办公室里,尤其是面试的时候,恐怕还是虚伪点好。面试似相亲,作假诈骗当然不妥,但总要拿出最好的一面与人相看,抛开目的不谈,起码是个尊重。而离职更象是离婚,物必自腐而后生,如果与前妻相处甚欢,就算是找到了更好的,也很难见异思迁。狐狸精远没有我们想像得神通广大,她们不过是变心男人的挡箭牌,失婚师奶下台的梯子。同样道理,决意换工作,一定是对旧公司有所不满,大家心知肚明,但仍要粉饰太平,谦卑地笑道:“原来的公司合作很愉快,但我想追求更大的挑战- – – – – -” 都知道对方在演戏,为着彼此下台,并不互相拆穿。千万别数落旧公司的不是,就象有教养的人,从来不刻薄前头人。试想人家问你:“为什么要离开前公司?”答:“皆因受不了那个没波没脑精神失常的老女人。”这种对白,晚上睡觉前对着空气念尚可,出去的时候,赶紧找个创可帖把嘴封上。

坚持不说别人坏话,既是美德,也是为了自保。大家都在一个小圈子里混,拢共那么几间大公司,谁不认识谁呢,随便说出一个人名,打几个电话就能问出他的底细,简直比google search还要管用。有时候到一间新公司,头天报到,就能看见几张熟脸,因此在同事间,最好还是保留一个距离,混得烂熟,一点安全感都没有。

每个人上班都怀有不同目的:成就感,乐趣,解闷,钱- – – – -我不幸正是最庸俗的那一种。多次被老板和猎头问到:“你想要的工作是什么样的?”如果我是个纯洁可爱的二百五,我应该老实地回答:“我希望公司办公地点在国贸,或长安街以东任何地铁一号线可直达的写字楼;每月出差不要超过5天,且不可占用周末;工资发到招商银行一卡通里;使用手提电脑,但最好不是国产品牌或HP,邮件用outlook管理,可以随时上网,并运行msn;使用英语为工作语言,办公时间不得使用方言,我的老板可以胜任他的工作。”要求倒是不高,但把这个当作找工作的条件,未免有点不靠谱。所以我总回答说 :“符合我的经验的,公司管理比较专业的,公司文化比较温和的- – – – – -”我的信条是:我就算是不靠谱,也不能让你知道我不靠谱。

亡命班车族

我上班至恨三件事:穿制服,吃食堂,坐班车。由于工作性质的关系,制服倒是没怎么穿过。后两件才真是我生命中的荆棘。有人也许会觉得,食堂和班车,都是公司提供的福利,应该是德政。可是我真怕过这样的生活,倒不是怕吃他们家菜,坐他们家车,我怕的是天天和同一伙人吃饭坐车。坐在一个办公室里,还要天天一桌吃饭,同进同出,简直惨过结婚。如果你在交通方便的写字楼办公,公司为照顾住的远又没有车的同事,额外提供班车给他们使用。其余人等打车的打车,开车的开车,那也没有什么不好。最怕是工厂地处荒郊野外,呼天不应,叫地不灵,赶不上班车就死路一条,辛苦倒在其次,受不了的是那种绝望。以前我为了赶班车,天天六点多钟出门,困不用说了,这个时间城里简直是万人空巷。冬天的时候,天都没亮呢,顶着星星走,气氛格外肃杀。以前在老社区租房子,偶尔还能碰见两个起早锻炼的老大爷。现在的小区这个时分连遛狗的都没有,我一脸悲怆地走出来,还背着一个大电脑包包,看在保安眼里,分明一个离家出走的怨妇。

还有不明真相的群众劝我呢:“做班车好哇,能够按时下班,不加班。”想的可真美。倒是五点多钟就发班车,大家逃荒似地收拾行李往班车站,颠簸两个小时到了家,吃饭冲凉完毕后已是晚上九点,此时方取出电脑继续加班加点。做完功课再晚也不敢马上就寝,一定要象小学生一样,将书包收拾好,第二天要穿的衣服鞋袜准备停当,牙膏都恨不能挤在牙刷上,专等明早冲锋号一响,蹦起来十分钟之内冲出家门。

最紧张是闹钟,据说很多人和我一样,为防不测上两个闹钟。我家并没有闹表,一般是利用手机和音响。为用什么音乐做闹铃我很伤了一番脑筋。睡得那么死,一般的音乐很难吵醒我。以前我开玩笑说:最佳闹钟音乐应该是达明的“天花乱坠”“十个救火少年”,前者有铃鼓,后者开篇就是火警笛。 但是早上的人一般脾气都暴躁,太闹的音乐很容易刺激得我马上关掉,过后反而睡得更沉。而且我们也不能醒的太彻底,最好迷迷糊糊刷牙洗脸,还能把睡意保留到班车上,以便利用1个半小时的车程补回笼觉。于是我试了一回jazz版的“dream a little dream of me”,愉快倒是愉快了,我伴着细碎的音乐睡到了10点才惊醒,再不抓紧恐怕连回家的班车都赶不上了。试验了好久,终于找到了最理想的闹钟音乐,是许巍的“天鹅之旅”。每天早上这前奏由远而近地响起,清醇无比,心平气和,并生出强大的希望来,终于在亡命追逐班车的早上,救回我的贱命,成就了一点点卑微的尊严。

无间婚姻道

昨天我一个朋友跟我说:“连结婚都不能快乐,还有什么快乐?”我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。

快乐本来就是奢侈品。把希望寄托在婚姻上,更是缘木求鱼。当然,各人的生活态度不同,对婚姻的要求也并不相同。比如我认为夫妻俩能大致听得懂对方说话,可以互相担待着过日子,已经是上上大吉。乐子还是得分头去找。但是也颇有志同道合如胶似漆的夫妻,深情得好似传说中的神雕侠侣,手机、电脑、钱包里都是对方的照片。不过这种运气就算轮到我头上,恐怕也无福消受。婚姻不外乎一种生活方式,从单身到已婚,同转一份工也没有太大的差别。要想不失望,应当以买彩票的态度看待婚姻,快乐是头奖,余者得到一些小恩小惠,大多数情况是谢谢参与。

两个陌生的成年人一起生活,是多么辛苦和危险的一件事。冲突起来,轻则皮破血流,重则五痨七伤。能毫发无损地熬下来,简直是高手中的高手。这么大的代价,并不guarantee高的回报,真不是一单划算的买卖,为什么大家还要结婚呢?千万不要告诉我是为了爱情。唐晶阿姨说的好:“婚姻犹如黑社会,没有加入的人总不知其可怕,一旦加入又不敢道出它可怕之处,故此内幕永不为外人所知……”

比喻得真贴切,然而正因为婚姻象黑社会,大家才趋之若鹜。渴望被认同,并归属于某一社会组织,是人的高层次精神需求,吃饱穿暖照顾了淫欲之后,第一件事就是要找个山头。出来混,也好有个照应呀。你看《功夫》里的周星弛,那么哭着喊着也要加入斧头帮,就是这个道理。一切的团伙中,只有婚姻和黑社会没有太高的道德标准,一条贼船上的两个人,分外同仇敌忾。黑社会哪是一般人考得进去的,所以就只有结婚了。

两个人已经是一个小社会,一切在外面郁郁不得志的人,回家都得到个基本观众。结婚时间一长,难免越来越象兄妹:长的象,说话口气都象,互相包庇,互相纵容- – – – -渐渐一切不适都容忍下来,对方缺点也在自己身上安家落户。从这一点上,婚姻又有点象监狱,进去时只是个小扒手,出来已经十项全能。

十分爱

我一直佩服执着的人。要么就是从没碰过壁,要么就是百折不挠。运气和坚忍都值得加分。爱上一个人,巴不得时时和他在一起,吃饭睡觉逛街游戏;爱上一件事,不光闲暇时多做,干脆还变爱好为工作——干一行爱一行也是应该的,但是爱一行干一行需要多大的勇气。

上大学的时候,有位女同学热爱足球,课余看球踢球不说,毕业后索性加入了足协下属的那间福特堡公司;谁大学时代没有迷过两天音乐,只有YT同学,只身闯入唱片业,彼时小小大陆音乐圈子并不擅长制作唱片,他从小企宣慢慢熬到负责一个制作部,当中的血泪不与外人道。单是当年伏侍海外明星在华生活起居就够折辱了,大概真是喜欢这一行,否则怎么撑得过来。这同婚姻一样,多少要有点真心,两个人相处是多么艰难的学问,再加上漫长无际的枯燥岁月,纯粹的利益关系恐怕无以为继,所以一定要以感情搭够。

但我私下里总觉得有点可惜,明明一个爱好,课余用来陶冶身心。把它变成自己的工作,就要精益求精。因要拿出来教人肯定,再不敢掉以轻心,殊无乐趣可言。我最恨某些歌手不与公司合作,动不动就说:“不愿迎合市场——”好象凡是不迎合市场的必是好的音乐。出来卖的,即是商品,要姿态高贵,大可在家里弹琴怡情。既然公开发售,又端着架子,自己饿死事小,莫要连累别人。

但是象我这么厌恶工作,也不是办法吧- – – – – -都怪我,从小没有一技之长,也缺乏志向,从未想过当医生律师科学家,所有的梦想都围绕着一盘小生意:开小铺,卖磁带,卖光盘- – – – -有也等于没有,不知从何奋斗起。连和神明许愿也是一味要求快乐,但是这指标也太难量化了,也许永无出头之日,也许等我智商再降低下去,快乐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。

这样拖磨着也好,不快乐的人显的比较有刑,整天笑呵呵的人有点花痴相。比如通常我独自拎着箱子出差,在机场可以理所当然地拉长面孔,摆一个厌世的神情。身旁那些兴高采烈的游人总象是有些对不住我似的,“不需要完美的可怕,太快乐如何招架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