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这些年都没关心过房地产,连售楼小姐的行话都听不懂,不过看着样板间很好——但是所有的样板间大抵都挺好看的,不然怎么骗人呢?回办公室到网上搜索,找出许多资料各自痛陈利弊,看了非常迷惑兼气馁。
最后只好找沈军去陪我看房子,他说:“你们女同志瞎置什么业,连房子找一个老公是正经。”
我嘻嘻哈哈地说:“先找房子好吊金龟婿,也许他肯给我报销。”
签了合同、下了定洋才去吃饭,我说:“这可是我最后一次请客啊,已经山穷水尽了。”沈军颤抖着举起菜单:“这还让不让人点菜了……还是我请你吧。”
星期一回公司,沏上一杯茶,首先就往各单位打电话咨询贷款手续,然后一趟趟跑人事部、财务部、行政部拿各种证明文件,忙得焦头烂额,但是自有一团喜气,其实这也和结婚差不多:我嫁给了一套90平方米的房子,以后要枯燥地日日与它相对,每月按时交月供,也是一种责任。
周致远问我周末做什么,我说:“和朋友买东西去了。”可不是买东西吗?我们只有买东西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对一切有把握,大家拼老命赚来钱,也无非就是买买买。买衣服买鞋也太单调无趣了,于是开始算计房子、车、最新型号电脑、数码单反相机……买这个还是买那个?思来想去,人生就充实起来。
房子是精装修,但光是买家俱电器也够肉疼的。人一缺钱,就没有安全感,我对这份工作无端敬畏了许多,早上再不迟到,中午也不溜出去,对老板格外地唯命是从。公司应多多鼓励员工买房子。
周致远终于发现不对劲儿,“你在忙什么?那张躺椅哪里去了。”
我说:“搬到新家去了,我也学人家买房子了。”
周致远吃惊地看着我,半天才说:“怎么忽然想起买房子了?”
我笑:“我也不能这么混一辈子吧。”我自己随便说笑两句,听在他耳朵里又像一记警钟,好像暗示他要为我负责似的。所以才我一直不跟他提起买房的事,我总觉得一跟他商量这件事,好像就有点要逼他掏钱的意思。我虽然和他睡了觉,但并不觉得吃了亏,也不必立了功似地拧着他胳膊给我付账。我不是不收男人的礼,一顿饭、几件衣服或许,一套房子?我又没有被他养起来。
我挽起他的手,很兴头儿地带他去新居参观,腆胸叠肚指手划脚地说:“我现在也是一小业主了啊。”
他脸色稍微和缓了些,但仍带着点歉意,像医生治不了病愧对家属似的:“还缺什么,我帮你添。”
我笑嘻嘻地说,“你们想逃也逃不掉,我早拟好了一单子,这就发出去,你们自己认购吧,暖房的时候扎上大蝴蝶结送给我。”
“原来我也在单子上?”他失笑。
“你当然在单子上,”我正经地说,“我跟贤伉俪是好朋友,忘了吗?”
我们叫了外卖,在新居里吃饭,他问我:“罗安你为什么和我好?”
我牙齿还咬着一块排骨呢,他居然让我回答这么深奥的问题。我支吾道:“这个吗?是你先到我家来送酒……”
“好吧,”我拿纸巾擦干净手,老老实实说,“我从来也不认识你这样的人。你结婚那天,我看着你就想,如果跟你结婚,大概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,也不用化妆,也不用穿漂亮衣服……跟在你后面就神气了。”郑晓筠就是这样的。
周致远摇摇头:“你这简直就是孩子话。”
我微笑:“是吗。你结婚那天,司仪也叫我小女孩。多奇怪啊,我其实一点也不天真。我有点迷信你。跟你在一起,像粉丝终于见到了偶像,大气都不敢出。”
周致远握住我的手,脸上有一种奇怪的神色,温柔、怜惜……但是令人不安,他沉默了半天才开口:“其实我不是你想像中那个人。罗安,我不会离婚。我这么跟你在一起,大概就是个混账男人。”
为什么他要和我说这个呢?我又没跟他提条件。除非他打算和我分手,或者抢先说出来,索性让我死了这条心。我从来没指望他会离婚,但是这话赤裸裸摆在台面上,仍然有点刺心。我笑道:“你当然不会离婚,你就是我想像中那个人,一点没错。你会努力把一切安排好,尽量不出差错。”这么平淡地说着我的眼泪还是流下来,“不,你不是混账男人。男人中最不混账的就是你。”
他很难过,伸手替我抹干眼泪,桌上就有一盒纸巾,但是他就用手在我脸上擦,眼泪冰凉地浸着皮肤,像皴了似的,再被他粗糙的手指划过,微微地刺痛。这种时候我仍觉得是享受的。也许我也很混账,我喜欢一个男人,因为他顾家、可靠、负责任……我于是和他偷情。这是什么逻辑?我还不如干脆承认自己欲令智昏。但我和他在一起,真的不是净为着肉欲。人生不肯事事按着逻辑走,我像一个贪婪又任性的孩子,见到了最心仪的玩具,这个玩具却不属于我。偏偏这个玩具又不能批量生产,人手一只,即便人家大方地借给我、送给我,也不是我的。小时候,我羡慕好同学有个哥哥,她很慷慨地说:那我把哥哥让给你好啦!这怎么可能呢?她哥哥永远不会是我哥哥,我喜欢的不是她哥哥,我只是喜欢有个哥哥。
周致远不会明白这些,他觉得我是一个渴求安全感的人,需要他为我负责任,他在努力地想,怎样才能不和我结婚,又对我负责任……哪有这样的万全之策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