姿势不对,起来重睡

我把脖子睡歪了。

严格地说,我是把脖子睡得不能歪了。只能像个有理想的五四青年一样负气地梗着脖子,俗话说这叫“落(lao)枕”。

其实我的睡姿一向都不好,到今天才落枕已经要偷笑了。自小我有事没事喜欢在床上赖着,放假的时候简直就像一个残疾人,恨不能把饭都端来床上吃。我爸总是语重心长地给我讲一个故事:XX年当他壮年的时候,因病住院一个月。有天偷偷骑车从医院溜出去,竟然在路上被一个大姑娘撞个跟头——一个精壮小伙子,躺了一个月虚弱得连大姑娘都不如了,你话可怕不可怕?可是我没所谓的啊,我本来就是女的,如果被大姑娘撞倒了也不稀奇啊?于是我妈就吓唬我说:“老这么躺着当心得枕秃啊!”

我那时候并不知道“枕秃”是婴儿专利,而且最主要是由缺钙造成的。我以为照我这么躺下去,头发真的会掉光。于是就翻个身趴下去睡——我妈又来了,“趴着睡对心脏不好啊,睡觉容易靥住,而且会将胸压扁……” 我拜托你啊,胸有那么容易被压扁的吗?要是压哪块肉哪块肉就扁,大家还那么辛苦减肥干什么。

关于睡姿,医生们就有一套关于怎么睡最有利健康的理论,总的来说就是仰面朝天面色安详的样子,有多少人能那么老实呢。坊间就流行很多诸如从睡姿看性格的说法,神神化化。传说侧卧着弯曲成一只虾米的样子,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,论据是婴儿在子宫里就是这么个姿势——我以前从来不侧卧,未见得我多有安全感,而是那时候太瘦,侧卧时被一身骨头咯得辗转反侧。可见只要能睡着的姿势,就是好姿势。
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韧带太好呢?我的睡姿总是很匪夷所思的,最常见的一种……你看过《喜剧之王》么?周星驰在片场做茄哩啡,导演就嫌他死得唧唧歪歪,招一旁的成龙过来,“死一个给咱们瞧瞧。”龙少马上干脆利索地倒在地上,获得导演大力赞扬——就是那个姿势了。大概我也有潜质做个非常专业的死茄哩啡。

谁问你这个了

体检的时候,医生循例问:“最近吃的怎么样?”
我自信地挺起胸膛,刚要说“能吃能睡……”
医生看着我呼之欲出的口水,赶紧加一句:“吃得健康吗?”

我马上颓了:“除了水果蔬菜差点儿,别的……都还行。”
医生敲着桌子:“我问的就是这个!”

医生与我

我是一个极端怕死的人。

有多怕死呢?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,小拇指被门夹住了,整片指甲连皮带肉地拽了下来,血流了一地。面无人色嘴唇发抖地问我爸:我死得了吗?得到否定之后,马上腿就不软了,走路20分钟跟大人去了医院。到了医院手心里已经攥着一大团血疙瘩,值班医生扳过我的手,拉到水龙头底下就冲。。。从头到尾我没哭过,后来别人夸我坚强,我爸说:她忙着担心自己会不会死,没时间哭。

有时候甚至连感冒我也怕自己会死。

这样怕死,却不肯去医院。连参加公司的体检,都紧张得好几天睡不好觉。见医生似见鬼,大脑一片空白,期期艾艾:呃。。。。您说什么?

国内公立医院的医生一般都不太面善。连口罩上露出的双眼也冷冷的,带着强忍的厌倦——也难怪他们,病人多、环境差、寒窗五六年,学得比别人苦,挣得不一定比人多。前些天小贪去了趟协和,说快赶上北京火车站那个劲头了,“到处都是横躺竖卧的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病人们,高温下发出体臭,听他们和大夫的对话你会常常佩服大夫们的忍耐力”——我初中一个同学当了护士,她说在产科实习的时候最经典的段子就是:你是第一次怀孕吗?是。以前做过流产吗?做过。。。

国外的家庭医生普遍客气许多,他们不是救护天使,是服务人员,安安稳稳坐在小诊所里,通过病人向政府支钱,所以一推门先摆出一个大笑脸:“怎么样,好吗?今天看点儿什么?”好像您是来逛商场的。

然而就算是多和颜悦色,我还是怕医生。他们见惯生死场面,锯一条腿,割一块肉,简直不算什么。我知道一个好医生原不应感情用事,我也知道我这点小伤痛在宇宙的长河中微不足道,但是医生那种若无其事还是令我觉得没有尊严。喂,我是一个人,一个敏感脆弱渺小不堪一击的人类,不是一具骨骼外包血肉内植神经。

有阵子我在一间医药公司工作,除我之外,一屋子坐的都是大夫。中午下楼去吃必胜客,同事们一边切馅饼,一边讲外科手术的笑话:“你觉得吗?骨科医生的工具其实和木匠一样,不过是锤子榔头电锯,不过质地高贵些,都是精钢的。。。”我知道每个行业的人都喜欢拿自己开玩笑,但听了还是不舒服。

我想是基于同样的原因,沉迷在感情里的人不喜欢我们拿爱情开玩笑,也许对你来说,一切已经司空见惯,当作笑谈,发生在当事人身上,仍然惊心动魄。这种时候,不要说嘲笑了,连不动声色都是种冒犯。

华山派

那天去看牙,医生征询我:“现在要补的两颗牙,蛀洞倒不是很大,钻起来可能有一点酸,但可以不打麻药的。除非你很怕酸。你要不要打麻药 ?“

在嘴里打麻药是很尴尬的一件事,才一针,半边脸就失去知觉,几个小时也不恢复,嘴巴稍动,就无法控制表情肌,有点象史泰龙。但我更怕牙医的钻,那是从小的一个阴影,嗡嗡声一响,哪怕钻别人,我也觉得疼,所以忙不迭地说:“怕~~~我怕酸。“已经瘫软在治疗椅上,声音发颤。

医生和助手看我一副怂包蛋的样子,忍不住齐齐笑出声来。

不是他们一贯的那种可亲的职业笑容,分明就是揶揄我。说也奇怪,他们这一笑,我忽然就放松了。要到这刹那我才发觉,原来我一直是这样的:非要把别人逗笑了,才觉得踏实、欣慰——很多专业喜剧演员,也不如我敬业。

为什么呢?我其实并不是一个活泼可爱、兴高采烈的人,娱乐大家,也并不为日行一善。不停说笑话,切记要把自己嘲讽在内,对方乐不可支,往往说:“你真滑稽。。。“认定了你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,只知玩耍,没有大志向,不具威胁性。

自学校踏出来的那天起,就自觉已经没有资格做文艺青年,但仿佛也不必象我这样没正经——习惯了,谐趣角色最安全,在办公室里,除了工作,千万别议论正经事。今夏烫了一头极碎的小卷,一个不好相与的女同事走过来说:“哟,换了新发型,整个办公室都议论呢。“我赶紧陪笑:听见了,她们说象遭了雷劈——饶是她,也撑不住笑了。何必等她把你推倒在地?我自己躺下好了。

我有一个朋友,因为家境有点复杂,大概从小要看人面色生活,所以养成了习惯,连大家一起玩的时候,都不忘察言观色,有点太过周到了,令人不安——玩的好吗?大家还尽兴吧?仿佛不笑就不给她面子似的,心理压力很大。其实我这么孜孜不倦地搞笑,和她又有什么区别呢?我又不仗着那些人给我饭吃,何必戏彩斑衣。真正是华山派风老前辈的传人,专修剑(贱)术。

前两天在网上碰到以前同事,她并没有见过我老公,却一定要跟我请教夫妻相处之道。她问:为什么你好像永远很快乐很幸福的样子?我直苦笑:你见过几年如一日甜蜜美满的男女关系?我反正没有。不是骗别人,就是骗自己吧。我私生活的黑暗一面,又怎么能让你知道。

忘了以前看到哪本书上写:女人不要你怕她尊敬她,女人只要你爱她——不不,请不要爱我,爱有时十分血淋淋,能跟我说说笑笑,已经很好。